解读微信禁令：为何美国地方法官能在全美范围叫停总统行政令
多家美国媒体报道，当地时间9月20日上午，华人维权组织美国微信用户联盟（U.S. WeChat Users Alliance）状告美国政府的微信禁令获得阶段性成果。联邦法官比勒（Laurel Beeler）颁布初步禁令（Preliminary Injunction），叫停了原定于今天实施的，禁止微信的行政命令。该举措阻止美国商务部要求苹果和谷歌的应用商店将腾讯控股拥有的微信在周日深夜下架的决定。
法官颁布的初步禁令截图
法官认为，8月6日的总统令及9月18日商务部实施细则均造成了在美国境内全面禁封微信的实际结果，显然有着损害原告宪法第一修正案、平权条款、程序正义条款等根本权利之嫌，而美国司法部所提供的微信对国家安全构成所谓威胁的证据又明显不足，加上行政令细则从颁布到生效只有两天时间，给美国用户造成了迫在眉睫和无可挽回之伤害。
将微信禁封所造成的的重大伤害和美国政府制造该伤害的理由模糊不清相权衡之后，比勒法官裁定：虽然某些法理和事实上的细节问题尚未厘清，但在法院最终判定总统令和实施细则是否违宪之前，该总统令和实施细则均不得执行，以免造成更多无法挽回之伤害。
原告美国微信用户联盟指出，该联盟使得全美微信用户免受总统和商务部原定于9月20日起将实施的微信禁令的伤害。目前所有美国微信用户都可继续正常使用微信，应用商店可以继续发布微信这款应用程序以及更新，其它电信运营商也可以继续提供对于微信应用程序的服务。
原告强调称，美国微信用户联盟和腾讯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在美国的普通微信用户。美微联会与任何政党、政府、或腾讯控股公司及其相关机构均无任何利益关联。美微联会发起人之一的吴圣洋律师就此补充说，“我们定位是维护自己通信权利的普通用户。腾讯愿意怎么游说美国政府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他们也没有联系过我们。”
原告律师团预判，接下来美国政府很可能会因不服判决而立即上诉到联邦第九巡回法庭，所以在后面的日子里，为了持续捍卫在美华人的宪法权益，原告将积极应诉，保卫并扩大其来之不易的胜利成果。
以下解答本案中读者关心的一些问题。
初步禁令可能在诉讼正式开始前或进行中由法官授予，其目的是确保相关事实状况在判决作出前不会改变。
根据判例，如需获取初步禁令或临时禁令，原告需要能够证明：
(i) 其最终很有可能胜诉；
(ii) 如果禁令未曾发出，其将遭受不可挽回的损失（本项之下，原告需要证明其损失一旦发生，并非金钱赔偿所能挽回）；
(iii) 法官需要进行衡平考量（balance of equities）；
(iv) 发布禁令有利于公共利益。
由此可见，美国法律对于颁布初步禁令的门槛要求非常之高。
原告诉美国政府的法律依据是什么？
原告美国微信用户联合会在诉状中提出多个诉由，其中包括：
该行政命令侵犯了原告代表的微信用户之宪法第一修正案权利，即言论自由权。
据过往的判例，宪法所保护的言论自由不仅包括言论的内容，也包括发布言论的方式和工具。原告认为，微信正属于这一类工具。
该行政命令侵犯了微信用户的宪法第五修正案权利中的平等保护权。
第五修正案禁止法律歧视性地适用于公众。
根据过往的判例，宪法所保护的歧视，即包括表面上的歧视，也包括实质上的歧视。原告认为，在表面上虽然该行政命令适用于所有人，不过，由于微信用户多为美国华裔，其中很多人甚至不谙英语，微信是其唯一的通讯平台，离开微信就像“失去身体的一个部分”。因此行政令存在事实上的歧视。
该行政命令还侵犯了微信用户的宪法第五修正案权利中的正当权利保护权。原告认为，由于行政命令过于宽泛，政府未能给予微信用户明确事先通知等程序保护。
该行政命令超出了《国际紧急经济授权法案》（IEEPA）给予总统的授权范围，因为该法案明确规定其授予总统的权利不包括直接或间接禁止任何邮政、电报、电信或其他个人通信。
根据过往判例，如果限制人民的“基本权利”，那么这项政府法令应满足最严格的审查要求（strict scrutiny），即政府有义务证明该法令是为了实现“非常重大”（compelling）的政府利益，并且，政府有义务证明，为了实现该重大利益，并不存在其他可能对人民产生更少限制的替代性方式。
原告认为，美国联邦政府无法证明这一行政命令满足了这一要求。
比勒法官颁布的初步禁令主要内容：
初步禁令的内容如下：
“本庭接受原告动议，授予针对第13943号行政命令所实施的全美范围有效的禁令（禁令范围适用于商务部关于禁止交易内容的第1-6项）。”
该禁令实际上完全终止了第13943号行政命令的效力，禁令适用的六项内容如下：
在美国境内提供任何销售或维护微信的服务、组成代码或通过任何线上移动应用商店更新微信;
在美国境内通过微信提供任何服务以转移资金或进行支付;
任何为实现微信于美国境内运行或优化而提供互联网托管服务器的行为;
任何为实现微信移动应用程序在美国境内运行或优化而提供内容传送网络服务的行为;
任何通过直接协议或安排的互联网传输或对等互联服务实现微信在美国境内运行或优化;
任何将微信的组成代码、功能或服务运用于美国境内开发和/或使用的软件或服务的行为。
美国地方法院法官为何有权阻止限制总统行政命令？
地方法官确实有权阻止总统的命令，甚至在全美范围之内。
按照美国宪法规定的三权分立的体制，联邦法院系司法机关，独立于以美国总统为代表的行政机关，以及包括参议院和众议院在内的立法机关。联邦法院享有解释法律和审核法律是否违宪的排他权力（任何其他权利分支，包括立法机关本身均无权解释法律的合宪问题），该权力与法院级别无关。
虽然联邦法官由总统任命，但后者无权解聘任何联邦法官。如果不服联邦地方法院作出的裁决，行政部门也可以逐级进行上诉，但（在上级法院推翻原判前）这并不影响联邦地方法官所作判决及裁决的效力。
颁布禁令并不意味原告胜诉
比勒法官目前授出的只是一份在紧急情况下发出的初步禁令。本案原告寻求法院因为违反宪法和其他相关法律从而宣告第13943号行政命令无效，并颁发永久性禁令。实现这个目标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一般而言，此类案件仅一审就需要花费一两年甚至更长时间，上诉持续的时间可能更长。在法庭宣判之前，初步禁令的有效性将一直存在。
一名不愿披露姓名的商务部官员周五在接受CNN采访时表示，他们已经做好长期对簿公堂的准备。
原告胜诉概率有多大？
简单的答案是，原告一审的胜率很高！
本文此前提及，原告申请初步禁令需要证明“其很有可能最终胜诉”。在初步禁令中，法官认为，原告已经证明其第一修正案权利存在遭受损害的实际可能性（serious questions going to the merits of the First Amendment claim）。结合前文所述“严格审查”要求来看：
1、原告的权利是否受到侵犯？
法官认为可能性很大，因为原告已经指出，微信几乎成为很多华裔群体唯一可用的通讯工具，尤其当他们联系国内亲朋好友时实际上根本无法找到可替代的其他通讯软件。
2、是否实现“非常重大”（compelling）的政府利益？
法官认为，联邦政府出台该行政命令在于保护国家安全，这确属非常重大的政府利益。但是，联邦政府目前还无法证明如何通过禁止微信实现该政府利益。
3、是否存在其他可能对人民产生更少限制的替代方式？
法官认为，联邦政府暂时未能证明替代方式并不存在，而原告已经提出可能存在的其他很多替代性方式（例如，仅禁止在政府设备上使用微信）。
不过，法官指出，其他几个诉由（违反《国际紧急经济授权法案》、违反《美国行政程序法》等）不足以说服她相信原告必然胜出。针对原告提出的第五修正案问题（正当程序），法官认为，该诉由可能尚未具备诉讼的成熟性（ripeness）。
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
由此可见，法官授出该初步禁令主要原因在于认为政府行政令可能严重损害原告的第一修正案权利（包括言论自由、信仰自由、结社自由等），而非其他因素。
写在最后
美国的第一修正案保护各种言论自由，并不限于意识形态。这种“我不同意你的说法，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的态度，正是第一修正案的精髓所在。
微信平台一直因为限制用户言论而饱受诟病。但美国宪法保护的是个人面对公权力的权利。美国《通信规范法》第230条（Section 230）允许网络平台适度审查和管理用户发布内容。说穿了就是：政府不可以禁止用户发帖，但平台可以删帖。
1996年《通信规范法》230条造就了今天的护粮网巨头，该法律对网络服务平台提供保护，使其免于为用户发布内容担责
连特朗普的部分防疫推文也被美国网络平台推特（twitter）删除，对此大统领也是无可奈何。后来气愤之下，他于今年5月底发布行政命令“防止网络审查”，想要限制平台的这一自由。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特朗普总统在5月底行政命令中的话，被本案法官在裁决中被用来支持原告方微信用户联盟。
但是特朗普总统在5月底行政命令中指出的问题，确实值得深思。目前，美国若干有垄断地位的科技公司成为当今网络的“公共发声广场”，他们能否凭借自己的平台优势，把持公众发声渠道?
制定宪法的美国先贤们，或许想不到随着科技的发展，一些互联网公司能够掌握了如此权力。不过只要是企业就会面临竞争，因此用户就有机会通过自己的选择规范网络平台的行为。这一点是企业与政府权力的最大不同。所以宪法主要看紧政府而让企业自由竞争实属明智之举。
参考资料：
https://edition.cnn.com/2020/09/20/tech/wechat-ban-blocked/index.html
https://mp.weixin.qq.com/s/TMVkhWEesGybIbXCLNVb9Q
https://mp.weixin.qq.com/s/FqbdbUOnUGJUwxxLx5sbIw
https://mp.weixin.qq.com/s/Qwndc3TKsS8MEVuXXvVwGQ
https://www.nytimes.com/2020/05/28/business/section-230-internet-speech.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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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海哥。本文经授权发表，版权归属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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